周维介：瓜田不纳履

事前多顾虑，前怕狼后怕虎，啥事都干不了，可是鄙夷社会观感，凡事不避嫌，却会翻车栽跟斗。吾友戏言：想要登高之人，务必先强化自身的敏感度。他说严重的痛风来袭时，脚板轻轻触地，都觉刺痛锥心，若避嫌的敏感神经能达此境地，当可无灾无难到公卿。

都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不避嫌，容易引发众人的无边联想，画面只会越描越黑，辩解难清。因此，动念之前，得火速练就敏锐触觉，知所取舍防范，让争议没有滋长的水土。避嫌，是一种高度的自觉，主动而果断。

台湾的达官贵人，时有社会观感不佳的言行或政策。知名政论家南方朔曾经为文，引用西方多位哲人著作，阐述台湾当下政治圈里“社会观感不佳”与“自我感觉良好”的现象。古今中外，瓜田李下的例子盈千累万，游走江湖，当知所避嫌。设若行为不合法，却大剌剌我行我素，出了状况纯属咎由自取，不冤屈；要是吃相又太难看，屋里堆叠着一箱箱赃款，为千夫所指，为国法制裁，是罪有应得，不尤人。

何事能，何事不能，有时标准只搁在人心。贩夫皂隶，人微言轻，举止多半吸不住他人眼球。吃瓜群众对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的越线行为，嘴里不说，却一一收在眼底，牢记在心，静候适时发功反击。按理说，银两在暴发户兜里，他爱吃香喝辣、摆显炫富，又干卿何事？他开法拉利狂飙速度，乘搭摩登观光潜水器参观沉船残骸，不损旁人一毛钱；他阔气摆喜酒 ，一摞摞的新钞桌上摆，迎娶车队长达一公里，又伤了你几根寒毛。但戴了乌纱帽，当了父母官，却醉心孔雀开屏，不知收敛忖度，苍生黎民可不依。

瓜田李下，是从乐府诗《君子行》引申出的熟语。千百年来，为后人乐用，以此为鉴。唐朝有人把女儿送入宫中，皇帝让他当上七品芝麻官，却引来各方议论。皇上问朝臣柳公权，某女进宫，是伺候太后，而非朕，有何不妥？柳公权答曰：瓜田李下，白士布衣如何能分辨？

倘若打着绿色旗号的环保团体投资烟草公司，和平组织入股军火工业，谁也没触法，却会陷入负面社会观感的泥淖。社会观感，是社会人群自然形成的判断，它虽非缜密的思维，但有一定程度的共识基础。

人一步上社会舞台，就回避不了被评头品足的现实，因此走着走着，多少得留意“社会观感”带来的负面影响。若由它持续发酵，可能会焦头烂额满头包，失分连连。社会观感，是颇具杀伤力的隐形利剑，一出鞘，背后如有千军万马呐喊加持，民意底气十足，阵阵龙啸狮吼，可让人趴倒在地。

人生于世，落迹江湖，都难逃“社会观感”的检测。触碰了社会没明说的底线，即使位高权重，一时无两，也会被黔首白丁吐槽，为口沫淹没。穿着是平常事，但千百年来舆论就不曾放松监视。多年以前，法国女球员发现球衣穿反了，当众脱下重穿，却引来社会观感欠佳的议论。半世纪前的大学校园里，有同学三更半夜穿睡衣到湖边纳凉，也被贴上观感欠佳的标签。网上不时有针对网红以暴露穿着增加流量的批评，打出的正是社会观感不佳这张牌。一如那个年代，谁会身穿无袖背心短裤，脚着人字拖鞋上飞机？足见“社会观感”是无所不在的无形紧箍咒，有制约众生的能耐。

社会观感，未必以对错论输赢，许多时候即便没触法，只要有关的行为曝了光，人设多半遭逢不同程度的边残角损。因此，错身江河中上游，不仅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更要磨利自我的触觉敏锐度，以免灼伤。

通常地位越显赫，当更在乎社会负评，只因吃瓜群众对社会精英有楷模要求。举止一旦失了度，只能任人联想无边。37年前，时任菲律宾总统的马可斯仓皇辞庙避难夏威夷，第一夫人伊美黛在官邸留下三千双名牌鞋子的新闻一曝光，举世哗然。生活需要如此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履鞋三千，每天更换一双，也得八个春去秋来才能完整轮回。买一万双鞋都不犯规，但离了谱就会波掀浪起，这是不避嫌的典型。2009年，台湾前总统夫人贪腐案开审，证券行董事抖出夫人当年以水果箱装载数亿现金运往官邸的片段，这吃相就此牢牢嵌入草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