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言全盛红颜子 应怜半死白头翁

三故事线激发反思

玛丽亚那一条线，除反映现实中人口老化的日本更依赖客工从事日本人不愿做的工作外，更以她从“赚老人钱”到“赚死人钱”是为了救女，隐喻潜意识中谁给谁腾出空间的思考。玛丽亚在安乐死设施里睡着，梦见暗无天日的设施里一张躺着纹丝不动的老人的床，骤然幻化成坐着一名面向窗外阳光的小女孩的空床――生命的“神圣度”和“尊严度”，竟是由年龄来决定？

探讨老有／无所依的问题

三线“各自为政”几乎没交集？为啥安插玛丽亚那条线？其实三线的内隐联系不单是在75计划的机制层面，还有其背后的政治、社会，以至哲学命题。这或许在有限的片长内分薄了描写人物关系和心理转折的篇幅（这点剧本确有进步空间），弥补的却是更能激发反思的议题探讨。

两个情节都指向同一点：有些政策得以政治、伦理正确来包装，执行时却可有绕过规定而违反人道外衣的算计。但凡是人，孰能无情，两位公务员都过不了自己的“情关”（宏受理已疏远的亲叔叔的案子，也渐渐疼惜起他而……）。

由此牵引出三条故事线，依然是布烈松式的内敛、意在言外的叙事手段，或会令一些对微观的人情义理及宏观社会性思辨敏感度不足的论者，觉得全片喉不到肺。故事一：老来被裁退的78岁酒店清洁女工美智，生计无着落，又没有家人牵绊，纠结再三后参加75计划；故事二：“业绩”标青的75计划男公务员“宏”的下一位“顾客”是多年不见的叔叔；故事三：菲律宾女客工玛丽亚为了替病危的女儿筹医药费，从养老院辞职，转到75计划清理安乐死者的遗物（更高薪）。

《岁》目前在The Projector不定期上映。

宏很会拼业绩，开场不久就跟商家研究在公园长凳中间加装扶手，让街头流浪汉没法当床躺，看能不能有多几个年满75岁却“睡不好”的街友觉得生无可恋。

如固定跟美智联系，当她的“辅导员”的年轻女公务员，总是亲切但又专业地照章行事；终拗不过美智而违反守则相约一聚，分开后竟对她万般不舍，在美智安乐死前夕时依规给她打最后一通电话交待流程，几乎凝噎；挂电话后听到后面长官培训新人，教她按规定提醒但又诱导老人家不要反悔。

日本议题电影《岁月自珍》（Plan 75），所辨证的话题是安乐死――是耶？非耶？许多人在讨论此作品时，似乎忽略了片中和现实中的安乐死，手段一样，但目的和条件截然不同。现实中的安乐死，是不论年龄的病入膏肓者少受折磨的选项；而片中虚构的设定，却是日本政府为解决人口老化造成的社会、财政负担，立法允许任何年满75岁者自主选择安乐死。

就这个设定，熟悉日本经典电影的观众将之视为《楢山节考》（有关传说中古代日本某农村的风俗：老人家活到70岁，就由家人背到深山遗弃，为家里省粮）的现代版。可我联想到的，是好莱坞电影《国定杀戮日》（The Purge）（虚构美国新政府立法规定每年某夜人民可自由杀戮以宣泄对现状的不满，可结果被害者多是无力保护自己的各种弱势者，从而“降低国家财政负担和社会成本”）影集。该影集第二集还来个衍生“商机”――厌世者或不要给家人带来负担的老弱残病者，当晚自愿“卖身”给大富人家任他们千刀万剐。

《岁》片一开场，就隐隐有《国》的血腥味，但被处理成法国导演布烈松（Robert Bresson）式的微限主义――阴暗的养老院一片狼籍，最醒目的是翻倒而轮子还打转的轮椅，却不见任何老人，只见一名面目不清但头戴摄像头（网络直播？）的年轻人血淋淋的手臂拿着长枪，自白：“……日本人历来就有牺牲小我，造福大我的精神……”讲的是随后自戕的他自己，也包括老人家。现实中，日本过去就常发生不同目的和手段的养老院杀人事件；2016年，年轻人闯入残疾人疗养院刺死19人，理由同是“国家负担论”。

所以，《岁》骨子里是探讨老有／无所依的问题；安乐死只是手段。就这惊悚的开场，只为突出社会背景及议题的争议性。接下来全片基调，转为类似《楢》的社会伦理。前面四分之一的篇幅，描述日本政府的75计划，宣传“吸引”符合资格的长者参加，可获十万日元“奖励”，24小时热线提供心理建设，财务规划，身后事处理；但安乐死之前允许随时改变主意。计划由一个公家单位负责，有完整的公务员组织，工作流程严谨，跟长者的沟通高度专业及有礼有节。